虚无主义的六耳猕猴——齐天大圣的英雄退役路

永远的大英雄、大主角，齐天大圣孙悟空，随动荡、反叛的明代而来，应秩序、虚无、无意识的当下而去。

《西游记》是一部在当代历史中被选择的古代文学名著，强大、自我的孙悟空因犯了天规大闹天宫，又在五指山百年的“压制”后与唐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，这位革命者的抉择显然也代表着当代中国的精神符号——矛盾的活下去。

当代影视作品中的孙悟空向来火眼金睛、无所不能，是三个徒弟里最勇猛也是最无欲的，对待妖怪心狠手辣从不手软。而在电影《西游降魔篇》中，孙悟空是一个被关押了百年后心里已然变态的伪装者，一旦他现了原形，就成了故事里月下的狡诈恶魔。

这一刻，孙悟空第一次从英雄变成恶魔。

在电影《大圣归来》中，唐僧变成了小孩，孙悟空变成了显露疲态的颓废成年人，仿佛是当下日复一日、朝九晚六的打工人，他满身戒备，不禁让人看到了沧桑和脆弱。

而2021年的春节档，《新神榜：哪吒重生》又赋予了孙悟空新的精神特征。

《哪吒重生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，他的时代、社会背景是架空的，他的世界由几个大财阀所垄断，有工业背景、市场经济，哪吒是个干非法生意的小混混，他的青梅是夜场的小舞女，他的哥哥是公职人员，父亲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工人......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。

除此之外，最让我动容的一个角色非六耳猕猴莫属。

故事的开头他便以废弃工厂的地皮主人现身，纤细瘦弱的身子，头上顶着奇怪的面具，用自己的场地举办摩托竞速赛，显然是个机械迷。故事的中途我们发现他竟然成为了哪吒唤醒自身能力的导师，他将高耸的工厂改造成自己的享乐天地，他穿着睡衣和人字拖，极为不修边幅，举止异常却身手矫捷，玩重型机车、爱喝洋酒，一根小小的棒槌针是他的武器。

...一根针？

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耳熟，故事接近末尾，六耳猕猴终于露出真面目，他摘下面罩，拂去障眼法，身后展开其雄伟的元神——齐天大圣。

可是我们的齐天大圣说了什么？他说，取经结束了，那之后呢，又能如何，救了苍生又能如何，赢了恶战又能如何，什么都不会变，什么都没意思。

所以他戴着面具，他浑浑噩噩的喝酒，他玩玩改装，也帮东海龙王杀杀人赚点外快，他不知道东海市民陷于财阀的阴谋吗？他当然知道，但是又与他何干呢，还是来选选今天喝哪瓶酒吧。他既不是秩序的狗腿，也不起身反抗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。终生皆无，日子，随便过过吧。

这是一个崭新的、突破性的、沾染着无数新时代精神血液的孙悟空。

英雄退役的原因有许多，有的人因为失去了战友、有的人为了回归田园。而2021年的齐天大圣，是因为虚无。

我们都知道，任何能引起共鸣的虚拟角色都映射着当代人的集体无意识。

影片的结尾，孙悟空依旧是个看客，他将自己的棒槌针扔进海里，又扬长而去。

戴锦华老师曾说，她作为一个泪点极高的人，在看到《大圣归来》中的孙大圣现出真身之时，曾热泪盈眶，她说这在这一刻这位代表着反抗精神的英雄又回来了，他以及他身后的历史没有随着时间坠入黑洞。

六耳猕猴在现出真身之时我也是如此感受。

但我并非哀其衰，而是因为真真切切的体会到，属于我们的历史、属于我们的精神正大张旗鼓的在荧幕前留下痕迹。

终有一天，它也将逝去，但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小黑屋里，在脆弱的标准幕布上，它已然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