汶川地震17周年，亲人的离世是漫长的潮湿

文｜叶丹颖 “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，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。”

今天是汶川地震17周年。那一年还是孩子的我们，已经长大。而那一年还是孩子的废墟下的生命，已经去了另一个星球17年。

几年前就听说有一部纪录片《两个星球》，拍摄了两个汶川地震里失去孩子的家庭。终于，时隔多年后，在凹凸镜的观影现场，观看了完整的电影（目前已经在爱奇艺上线）。

汶川地震发生的那天，下着大雨。纪录片里，两个逝去的孩子和班里多个遇难的孩子名字里都带有“雨”。

我想，也许是因为四川本就多雨，父母为他们取名的时候，就用了那一天的天气。如此，小生命们便是在雨里来，在雨里走了。

比起想象中的沉重，语调带着唱腔的四川话，爱用手机拍照、发喜羊羊表情包、冷不丁开玩笑的小女孩，同命家庭间的抱团取暖，一本正经描述自己的“香蕉屎”、看完病穿着睡裙笑嘻嘻上楼的小男孩，天台上父子一起丢沙包，终于去了游乐园的一家人，院子里结下的瓜果（瓜果似乎也可以隐喻再生育的孩子，只是不再去是去年落下的瓜果了）……

这些轻盈的时刻，让观影过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压抑。

片刻的轻盈，就像一时的止疼药，唯有这些时刻的存在，生活才能喘一口气，才能像水一样继续流动。但疼痛注定如润物细无声，在生活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里反复浮现——

曾经天天被女儿喊要减肥才能去学校接自己的母亲，在地震那天早上称，瘦了一斤，地震后一周，就瘦了十斤；看到别家再生育的孩子是残疾，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，感到自己的处境没那么“恼火”；宁可孩子当场断气，而不是在废墟中想妈妈；数着没有地震女儿就该19岁的不甘心；奶奶一时找不到孙女时的PTSD；看着天边自言自语“那就是她的天堂，她就在那儿耍”的父亲；不断作为意象出现的有点悲伤又恐怖的玩具娃娃……

这些静水流深的钝痛，如一种残疾，而所有活着的人，必须与之共存。

面对丧亲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课题。 作为失独父母，他们想要用新的生命来延续失去的生命，理智上自知不对，感性上却无法控制自己幻想。 作为孩子，他们生来就背负了枷锁和阴霾，逝去的哥哥姐姐对他们也许是面目模糊的，却仍强行存在于他们的生活，夺取父母的关注，虚化背景里的黑白照片如一种隐喻。 而作为一个全新的独一无二的生命，他们本不该是任何人的“替代品”，也不该背负上“是你姐姐用命才换来的你”式的情感绑架。 就像那些被父母取名为“娣娣”“招娣”“若男”的女孩，这对她们也是不公平的。 所幸，电影里两个家庭的孩子呈现出的心理状态都比较健康，没有让阴霾像诅咒一样“遗传”到他们身上。 现场有观众吐槽在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时永远在骂孩子的父亲，对孩子来说，简直是天崩开局，倒了八辈子血霉。 的确，一开始，我也明显感受到了家庭里的窒息，心疼孩子的成长。但在父母的角度，又能理解，他们不是机器人，也有自己的压力和情绪。然而，他们又会在某个不期而至的小细节里去尽力给孩子带来一点快乐。 当被生活压垮了心力，换谁都会不耐烦，只有不熟的人才会彼此客客气气。不完美的父母，反而才是真实的人。 就像不完美的小猫，时而把东西踢翻让你生气，时而半夜跑酷把你闹醒，但时而又会在你生病时用小爪爪摸你的脸，轻轻凑上小鼻子来吻你。 纪录片保留了生活的肌理和呼吸，让你窥见他人的生活，体恤每个人为了活着的不易，和看见生命的高贵——尽管生活已如此沉重，但生活又总能馈赠你“生如蚁而美如神”的诗意瞬间。 比如小女孩拿手机给蜘蛛拍照，给天上的北斗七星拍照，比如小男孩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的光，甚至连看起来沉重的大人，也有孩子气的反差萌时刻，比如父亲吃着碗里的面就吃出了一张发票，让儿子乐个不停。 只是，孩子们的纯真是显而易见的，大人的纯真却常常被掩埋，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忘了。 电影里的小女孩冉冉皮肤黝黑，双眸灵动，性格羞涩又阳光，让我想到沈从文笔下的翠翠、三三，但女孩偶尔也会出神，疏离于眼前的一切。 她是有诗心的善感的孩子，会看着手机里月亮的叠影，惊喜地喊出，“月食！有两个月亮了！你看，上面一个，底下慢慢先出来一个，这个叫两个星球。” 于是，冉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，成了后来的电影片名。 映后，导演范俭对《两个星球》的片名解释道，“逝去的人存在活着的人的时空里，成年人和小孩也像在两个宇宙里，成年人想要一直活在记忆和挣扎里，而小孩实际上经常游离出去。 比方说在公墓，孩子的状态有点不在场景里；在柚子树下，冉冉的眼神好像也在想别的；或者说，妈妈让她戴姐姐的红帽子，她就是不戴，感觉她已经跳脱出来了。 这些东西让我们觉得，有的时候生命其实是处在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时空的，但同时又产生相互的引力和斥力。恰好我们在有了这样一些剪辑形成的感受之后，就看到了素材里冉冉脱口而出的那么一句‘两个星球’，所以就这样妙手偶得，形成了这个片名。” 其实，冉冉和她逝去的姐姐雨雨也是两个星球，一个星球掌管着雨，一个星球掌管着太阳。雨雨是漫长的潮湿，冉冉是升起的希望。 命运无常，却似有谶。 冉冉在抱怨父母因为超生把自己送到奶奶家，自己被晒得黑黑的才被接回家时，会想到当初被送走的如果是姐姐，那么生死对她们俩也许就正好调了个个儿吗？ Ps. 李健的《假如爱有天意》真的好符合电影的情绪啊，尤其是父亲看着天边，想着在那耍的女儿……